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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6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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是夜,不歸由著他帶著自己走過了長街巷尾,看過了諸多紅塵。最後楚思遠背著她去找客棧借宿,要了一間上房。

楚思遠問她:“困麽?”

“不困。”不歸靠著他,“今夜玩得高興,精神勁兒好。你呢?趕了半個白天的路,又背個沈甸甸的家夥走了半夜,累麽?”

她想這人在國境站了半年,風霜把輪廓都給磨得愈發鋒利了,這一天應是不算多累的。

豈料他說:“累著呢,此刻只想倒頭就睡。”

不歸楞了:“那你早說麽,我下來自己走便可。”

楚思遠不讓她下去,背著她踩過樓梯,穿過廊道到盡頭的廂房,進門後關上了門才笑:“累得慌,只想抱著燕回熱乎乎地睡上一晚。”

不歸被惹得語無倫次:“孟、孟浪!”

楚思遠放下她,取了新帕子給她洗臉洗手,頑劣地揉了她的腦袋一把:“想什麽把自己憋熱了噻?瓜兮兮。”

他又拿著幹凈巾子把屋裏收拾了一圈,不歸想去幫忙,叫他摁回了擦好的椅子上:“你坐著,我一會就好。餓不餓?”

不歸搖頭,便看著他四處收拾和檢查。

楚思遠在窗邊停留了好一會,隨後才關好窗戶,回頭朝她笑。

不歸問他:“樂個什麽?”

他來到她身邊坐下,裹住她兩手:“這一夜,天禦沒有跟著你。”

不歸微怔:“以前他們跟著,你知道?”

“一直被人盯著,總是能察覺的。”楚思遠低頭揉著她的手,一邊哈著氣一邊說話,“像是時時被人監視著,叫人渾身不舒服。但今夜沒有。”

他擡頭朝她痞壞痞壞地笑:“沒有人暗中監視你,除了我也沒有人能保護你了。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?”

不歸輕輕踩了他的腳:“歹人。”

楚思遠松開她的手,把她摟入懷抱裏,摩挲著她發頂:“怕不怕歹人胡作非為?”

不歸埋在他胸膛裏安靜了一會,小聲道:“由你。”

楚思遠怔了片刻,滿足地喟嘆一聲:“我從來沒想過……有一天,你能全心接受我。”

不歸蹭了蹭他心口,沙啞了:“我也未想過。”

“我從前,一直以為你心裏有他人。”

不歸樂起來:“有誰?”

楚思遠笑了:“曾見你畫了小像,為了一幅小圖和我置氣。我悄悄搜羅回去拼全了,見是個無雙的兒郎,而不是我,嫉妒得要命。”

不歸想了起來,拍拍他推開,起身去搬來銅鏡,往桌前一放,捏著他耳朵往裏照去:“喏,無雙的兒郎。”

楚思遠對著鏡,眸子明明滅滅,忽而轉身來抱起她往榻上放去,解開眼罩,長長地吻了許久。

“不歸,不歸……”

不歸撫著他後腦應:“不歸在這呢。”

楚思遠伏在她肩上,抱了她許久,哽咽了:“怎麽過來的……怎麽熬過來的……”

不歸環住他後背:“不難過,這樣看著你遂自然不過地走來了。每一天都聽著你道早道晚,一切都好。”

楚思遠收緊人,不敢問她的前世,但一想到她這拖著命途生死債走過的四五年,心中如有刀割。一想及那些虛虛實實的夢裏見到的她,便覺心驚。

這兩個人相擁著怯怯舔舐彼此的疤痕,各自懼怕著,唯恐是一場鏡花水月,睜眼時又覆嚴苛的現世。

他們在夜色裏看著對方的眼睛,楚思遠擁著她,一遍又一遍摩挲她的側臉,仿佛在確認一件珍愛的易碎寶物。

不歸安安靜靜地凝視他,擡起手揩了他鼻梁三下:“怎麽還不閉眼?不是累了?”

楚思遠又把她往心上擁緊了半分,捂上她雙眼:“你先睡。”

不歸拿開他的手,冰藍的左眼透過他指縫看著他,洩了柔和的笑意。

楚思遠便也笑,唇角是揚起的,眼底卻不是那麽一回事。

不歸往上拱,枕他手臂上,指尖在他心口輕敲著旋律:“睡吧,魚兒。”

“我不想見天亮。”楚思遠拉過被子給她蓋好,“我真希望這夜沒有盡頭。”

“足夠了。”不歸輕聲,“這夜夠長了。你已給了我足夠多的美好,已經夠圓滿了。”

不歸貼著他額頭:“不要多想,現在和我一起歇息,好不好?”

楚思遠被她帶著入睡,因心中藏著諸多無法分說的秘密,這一夜睡得並不安穩。明明她已經在他懷裏,他卻比以往都要不安。

恍惚之間他似又看見了那些畫面。

他又成了小雨,由她抱在懷裏慢慢地走。

長夜宮燈昏暗,他借著一雙夜裏明亮的眼睛看清了長路盡頭是廣梧。

她帶著一只貓走上前去,宮門緊鎖,她放下貓取了鑰匙去開。他從地上仰起頭,看見她一身的錦繡華裳。遠處似有笙樂傳來,也許在過什麽嘉慶節典。

她開了廣梧的門,拎著宮燈踏進去。他亦步亦趨地跟著她,看見一個封閉裏蕭條冷寂的家。

怎麽就成了這樣呢?

他朝她鳴叫,她垂眼道:“可是餓了?待會便餵你,莫要急。”

她開了鎖,進了觀語齋,身後的小宮人迅速收拾。她在桌前坐下,擺了許多椅子,接過宮人遞來的食盒,從中取出一疊疊吃食,擺了一桌。

宮人退下,她脫去外頭那一件華裳,著素服自己坐下,端起酒壺沿著酒桌一杯杯斟滿。

隨後她坐下,端起一杯,朝正中的位子合手:“舅父,新歲太平。”

說完自飲一杯。

她再斟一杯,向第二個位子合手:“叔公,邊關太平。”

“慧娘娘,思鴻無礙。他的時疫已經治好,只是而今不願踏足長丹,在昌城休養。”

“思坤,邊關安定。你表兄守住了西北,你可放心。”

“茹姨,不歸安好。”

她一杯杯飲,最後夾了小魚幹到他面前,摸著他腦袋笑,笑意蒼白:“……魚兒,小雨安好。”

鐘聲忽然從外傳進來,響徹六宮。

他記起了這個鐘聲。

這是除夕夜。

楚思遠眉頭凝起來,鬢邊出了冷汗。

不歸一直在夜裏看著他,見此便把手貼上了他額頭,聽見他掙紮著的夢囈:“不歸——”

不歸輕撫他發頂,輕聲哄他:“不歸在這呢。”

楚思遠眼角出了水漬,不歸一一拭去,抱著他輕輕摩挲。

再睜開眼時,天已破曉。

楚思遠睜眼,枕邊無人,惶惶坐直起來,看見她在窗口前,身上裹了一層微光。

他叫她:“不歸。”

她便轉頭來朝他輕笑:“思遠。”

這一夜,也就結束了。

天剛亮,皇宮守衛換了一班,年紀輕些的守衛偷偷打了個哈欠,剛想揉一揉眼,卻看見兩個人走來,手勢頓時就僵住了。

那異瞳的白衣女子慢慢走來,長發垂到腰際,朝守衛的統領開口:“言不歸回宮,勞駕開行。”

那統領翻著手中的名冊,呆了:“這上面怎麽沒有記錄殿下昨夜出行……”

她攏袖輕笑:“你想查?”

守衛被這一聲悚出了寒顫:“屬下不敢!恭迎殿下回宮。”

她走進去,身後的人被攔住了。

“放肆。”不歸冷斥,“誰敢攔郁王?”

守衛快把名冊翻破了,驚疑不定:“這這上面也沒有王爺的出行記錄……”

不歸冷冷打斷守衛:“還想查皇族?”

楚思遠在皇宮門外看著她,看她不怒自威的冰冷神色,與昨夜裏伏他背上、枕他懷裏的溫軟模樣全然不同。

曙光灑滿她肩頭,這人像是由泡沫聚起來的幻象。

守衛迫於威壓,只好將他二人放行,一群守衛都戰戰兢兢。

楚思遠踏進皇宮,又感受到了那令人厭憎的壓抑。

不歸一眼看出他所想,卻也沒說,自己攏袖走他面前,待得人少了輕聲問:“生氣了?”

楚思遠想牽她的手,忍住了。他低聲道:“我並不想做郁王。”

不歸沒回頭:“你我皆留著楚氏之血,眾生各有其職,皆無例外。”

楚思遠走上前,問她:“你想爭嗎?”

不歸斂著眉沒答話。

前頭忽然轉出一隊人,為首的人神色原本就不郁,一擡眼看見了他們,面色更沈了。

不歸快步上前,把楚思遠遮到身後,率先朝來人打招呼:“定王這是要出宮回府?”

“是又如何?”思平盯著她,揮退了身後的下人,冷冷地問她,“長姐昨日剛回宮,聽聞身體抱恙才未出席。怎麽今早似乎從宮門外回來?”

他逼近她,楚思遠三兩步上來把她護到身後。

思平見他二人情形,語氣更重了:“公主與郁王同為手足,卻親近至此,著實有誤皇族聲名!”

楚思遠剛要開口,身後人驀然道:“便是誤,也誤不到定王身上。”

思平楞住了:“你——”

不歸扣過楚思遠的手走上前,唇銜著笑意,眼角結著冰霜:“昨日未見,孤在此拜謝甘城之大禮。來日定王若大婚,孤也想挑點好的相贈,比不過江南之手筆,還請定王屆時莫嫌棄。”

思平看著他們相扣的手錯愕,還未分說,他們便已經和他擦肩而過。

楚思遠揩著她手背,半路無話,後頭才默默開口:“你知道甘城是他們做的?”

不歸指尖掠過他指節:“你想知道,回去我同你說。”

楚思遠眉心凝起,踟躕著是否與她說起賊寇一事,擡眼時卻已看到了廣梧宮門。

那夢境涉來,他拉住她往後退。

不歸側首看他,卻見他滿目的痛苦,連忙握緊他手:“怎麽了?”

廣梧守衛已看見了她,連忙前去通報,不多一時,羅沁匆忙跑出來了。

楚思遠說不出話,扣著她的手發起了抖。

不歸緊張起來:“魚兒?”

“殿下!”羅沁來到她身邊,神色急切不已,連話都說不全了:“你們怎麽、怎麽?”

“進去再說。”不歸拉著楚思遠走,羅沁攔住她:“殿下,你還是帶著公子先去別處吧。”

“你說什麽呢?”不歸聽了覺得可笑,隨後腦中激靈,再觀羅沁神色,明白了。

“殿下,宮裏有特殊,你……”

“進去。”不歸斬釘截鐵,拉著楚思遠向裏走。

待進了廣梧,宮中氣氛凝重不已,昔日游刃有餘的宮人們皆屏聲斂息,見了她神色更慌張了。

楚思遠也察覺了不對,來到庭院時不歸松了他的手:“魚兒,待會進門一句話都不要說。”

說罷她快步上前,肩背繃緊了。

楚思遠追上她,等到了正殿門口,眼神更沈了。

賈元在臺階下朝他們行禮:“殿下,郁王。”

不歸向他打過招呼,提裙上了階,剛踏入正殿的門,正座的人便開口了:“回來了?”

不歸凝滯了一瞬,隨即合手,低聲:“舅父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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